來源:中考網(wǎng) 作者:葉子靜 2012-09-29 09:23:03
糖餅,形似月餅,里面包著糖,外面沾著芝麻,香、甜、脆、軟,回味悠遠,是我家鄉(xiāng)的中秋月餅。
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。中秋節(jié)的晚上,一家老少,男男女女,三十多口人,圍坐在明媚的月亮下面,一邊吃著圓圓的糖餅,一邊拉家常。當(dāng)時,我只有幾歲,或許十幾歲吧,也記不大清楚了?傊,我和兄弟姊妹們在一旁打鬧嬉戲,偶爾到大扁子里去拿上一個芝麻糖餅。
烙糖餅,是奶奶的拿手好戲。因為勞動力白天都得下地干活,掙工分,烙糖餅的重任自然地落到了奶奶的肩上。奶奶六十多歲,或者七十多歲吧,雖然看上去像個老奶奶,但是走路的動作極快,種了很大一片菜地,還喂養(yǎng)了兩頭豬、一條老黃牛,院子里到處是雞。奶奶獨立生活,不要她六個孩子中的任何一個去負(fù)擔(dān)她。
中秋節(jié)這天,剛吃了午飯,奶奶就拿起大黃盆,開始和面。這個大黃盆,是窯里燒出來的,很沉,記得盛滿一盆水,我是端不動的。奶奶就是用這個大黃盆和面,揣呀揣,翻來覆去地揣,似乎要把面里的筋也要給揣出來似的。不知道過了多久,只見奶奶用手迅疾地拍上幾下,蓋上紗布,面算是和好了。
和好了面,奶奶并不休息,進里間抱出三包糖來。這三包糖,都是用紙包的,一頭大、一頭小,上面還貼著一塊兒紅紙,長條的,外面用線繩捆扎。這都是她的孩子們孝敬的。奶奶一生共生育了六個孩子,什么糖呀、果呀,常年不缺,經(jīng)常分發(fā)給孫子輩們吃,我當(dāng)然地也在分享者之列。
奶奶先解開一包,連同包糖的紙一道攤在桌上,再把另外兩包打開倒上去,用搟面杖輕輕地?fù){,F(xiàn)在的紅糖大多是砂糖,那時不是的,而是面糖。那時的紅糖容易結(jié)疙瘩。奶奶一直要把這些紅糖都搟細,如面粉那么細。
第三個環(huán)節(jié),就是炒芝麻。奶奶早在幾天以前就開始準(zhǔn)備芝麻了。她用簸箕簸,用手撿,雖然老眼昏花,但是奶奶有的是時間,不厭其煩地簸揚、撿拾,直到把所有的灰燼、石子兒、黑黃的空癟全部剔除,然后,還要放在清水中淘洗,再放在陽光下涼干。那么,涼曬到什么程度才能算是干呢?奶奶說:“用牙咬,有點兒脆生,又有點兒肉精。”這種感覺我從來都沒找到過,只有奶奶能把握到。
芝麻用多少?“跟糖一樣多。”但是要是把芝麻直接拌到紅塘里,那就錯了。芝麻先得上鍋炒。那時的農(nóng)村沒有爐子,沒有炭,燃料是柴草,而炒芝麻只能燒稻草。奶奶說:“稻草火性弱,能燒出滿火,鍋熱得勻,炒出來的芝麻全都黃亮亮的,煳不了。”我的兩個年齡最小的姐姐,蹲在鍋門口添草燒火,奶奶則是站在鍋前,用鏟子不停的翻炒。芝麻的香味兒從廚房里飄到院里,飄到大樹下,飄向廣大的空間里,即使我正在玩耍、奔跑,也會不自禁地停下腳步,深深地呼吸幾口,心想:“奶奶的芝麻真香!”
炒好的芝麻,盛到簸箕里,漫漫地?fù)u晃,讓它冷涼,奶奶說:“油都被炒出來了,不搖晃,芝麻就會結(jié)塊兒,那香味就不正了,糖餅就不好吃嘍!”等到芝麻冷涼,放到碓臼里輕輕地嗑,盛上來,與紅糖拌在一起。這時,夕陽已經(jīng)紅紅的照進了廚房。
還是我的兩個年齡最小的姐姐在灶下燒火,奶奶則是在灶堂前忙碌。每包好一個小圓餅,她都要沾上一層雪白的芝麻,然后貼到剛剛燒熱的鍋里。按說應(yīng)該用平底鍋,但是那時家里沒有,只能用這種圓底鍋了。奶奶都是把先包好的糖餅放在鍋的正中間,那里熱度最高,待一會兒翻身,挪挪位置,再把第二個貼到鍋的正中心。如此,直到太陽落山,直到開始點燈的時候,奶奶才完成整個月餅的制作過程。芝麻糖餅的總數(shù)有多少?沒人去數(shù)過,反正裝了一大扁子,有幾百個吧。
在這個過程中,我呢,也沒閑著,領(lǐng)著弟弟妹妹們到處亂跑,想點子玩兒,還時不時地跑回灶間來看看。第一次來的時候,奶奶說:“小寶子,拿一個嘗嘗,去玩去吧!”我伸手拿起一個,燙,啪地,掉地上了,引得兩個姐姐放聲地嘲笑。撿起來,兩只手輪換著晃晃,再拍拍,用嘴吹吹,上去就咬它一大口。外面的,好脆,好香;里面的又柔,又軟。怎么沒有糖?我用兩手一壓,糖稀現(xiàn)出來了,再吹一吹,噓——,噓——,用勁兒猛一吸,把糖稀飽滿地全部地吸入口中,那種又香又甜的感覺,真的像醉了似的。一轉(zhuǎn)身,原來,奶奶在看著我,很轉(zhuǎn)注,又好像很幸福。我趁奶奶還沒回過神來,轉(zhuǎn)身跑了。就在那轉(zhuǎn)身之際,順手牽了又一個芝麻糖餅。
這一“跑”,就是三十多個年頭。雖然在外工作很忙,但是每年的春節(jié),我都是要回家看奶奶的,當(dāng)然忘不了給奶奶送上兩包紅糖,都是我自己用紅紙按傳統(tǒng)的樣式包成紙包,捧在懷里鄭重其事地送上去的。奶奶說:“紅塘好,紅塘甜,紅塘營養(yǎng)最高。”
奶奶1900年出生,1996年秋天去世,活了97歲,一生經(jīng)歷了晚清、民國、社會主義建設(shè)時期和改革開放的新時期。她那橫跨幾乎整整一個世紀(jì)的人生,就是一本厚厚的大書。奶奶經(jīng)常向我們憶苦思甜:“你爹還沒解放的時候就去世了,沒享過一天福!”
奶奶姓牛,她說:“牛好呀!牛,吃草,耕田,人都敬重。”是啊,奶奶不也是如此嗎?聽說直到去世前的那幾天,她老人家還做過輕微的勞動呢!奶奶的一生就是勞動的一生。她老人家一生總結(jié)的生活和勞動經(jīng)驗,取之不盡,用之不竭,連她烙出來的芝麻糖餅,都是那么甜,那么香。
1997年春節(jié),我第一次去給奶奶上墳,并在墳前栽下一棵桂樹。每年上墳,都是在冬天,只見其枝干的挺拔,沒見過花葉的繁茂。前不久,我回了一趟老家。這也是我在外幾十年來第一次于中秋節(jié)前回老家。走在廣闊的田野之上,我遠遠就看到奶奶墳前的那棵桂樹,異常挺拔,蓬蓬勃勃。這時,我又想到了芝麻糖餅:奶奶,您烙的芝麻糖餅,成了我永遠的記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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